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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起點
 
 
一切都要從那封信開始說起。
 
宮田司郎坐在候診室內,盯著方從神代家取來的信若有所思,二十七年了,要再一次舉行那個儀式了嗎?
 
知道儀式的人不多,或者說知道的村民也閉口不談,這是個心照不宣的祕密,是神代家、教會與宮田家三方需協力守護的祕密。
  
說是這麼說,但真正掌權的是神代家與教會,說一不二的望族及精神寄託全落在他們身上,而宮田家,說穿了就是他們的劊子手,不留痕跡的處理一些麻煩人物、或是對前兩者有所質疑或威脅的存在。
 
教會與神代家就是神聖且不可侵犯的存在,隱於他們背後的就是宮田醫院,是支撐光所必要的影子。
 
司郎凝視著自己的雙手,已記不得握手術刀還會顫抖是幾歲的事,也想不起還會發瘋似的清洗染滿鮮血的雙手是多久的往事,後來他才明白一件事,再怎樣洗、都無法消去那股血腥味,那就像一層又一層塗上的烙印,分不清哪些是病人、哪些是囚犯的血?身為醫生,到底有沒有盡到救人的本分,還是殺的人比較多?有哪些是活該死的,又有哪些是無辜的刀下亡魂?
 
這些問題,宮田都已經懶得思考了,原因很簡單,即便思考出解答,他也沒辦法離開這裡,做他真的想做的事、成為他想成為的人。
 
從小不就知道了嗎?真正想要的東西,永遠都沒辦法得到。
 
宮田司郎想起了雖同為雙胞胎、卻一點都不熟的另一個自己。
 
牧野慶。
 
光唸出這個姓氏,就會讓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因為那代表著光明、代表著受人敬仰,也代表著另一個他原本可能成為的存在。
 
可越是這樣想,越發提醒著他的立場與身份。
 
他是宮田司郎,是替神代家送信的使者,而不是傳承瑪娜字架的求導師。
 
影是沒辦法取代光的,即便他行走於陽光之下,卻依舊驅不走那股冰冷感,到底是他已經習慣黑暗,還是已經成為影子的一部分了?
 
踏上前往教會途中的宮田司郎依然有些出神,他平時不太會想東想西的,怎麼今天有點失常了?當那塊熟悉到不行的招牌映入眼簾時,總是波瀾不驚的黑瞳微微縮了一下。
 
那封幾番思索終究沒拆開的信交到了現任求導師手中,對方回應的口吻短促又生疏,還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
 
這就是眾人期待的求導師?宮田注意到哥哥握著信袋的指尖有些泛白,很緊張嗎?想來也是,如果重蹈上一任的覆轍,究竟會受到多大的責難與壓力呢?這個村莊,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嘴裡雖說著祝福儀式順利,司郎想到的都是失敗後的各種假設場面,如果這一切都消失了的話,沒有宮田醫院、沒有神代家也沒有教會,真的比較不好嗎?
 
他已經對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感到厭倦,卻還是機械般的活著,自己又在渴求什麼?改變?還是現有秩序的崩解?
 
順著原路走回醫院的宮田司郎抬起頭來,今天的陽光很刺眼,他卻沒有伸手去擋,靜靜待在原地駐足一會,才將休診的掛牌反過來,推開門扉走回屬於他的黑暗。
 
 ******
 
 
宮田司郎從未想過,他的設想會有成真的一天,神的新娘逃走了,就像二十七年前那樣。
 
這次,他清楚聽得見命運齒輪轉動的聲音,原本被設定好的生存軌道轉了個大彎,神代家的人與正常村民集體失蹤,取而代之是七孔流血的屍人四處徘徊,早該消失的醫院與老舊拆除的建築如鬼魅般重現,這個村子突然變得詭異又陌生了起來,像是被巨大的陰影覆蓋,在這異變且未知的世界,原本被設定好的身份似乎開始模糊且不再那麼重要了。
 
原本痛恨的一切,卻在這種時刻格外實用;而原本光鮮亮麗的人卻搞得灰頭土臉、不知所措。
 
他就是在說村莊裡偉大的求導師、他的孿生哥哥。
 
再度與牧野重逢時,對方看上去十分狼狽又驚慌失措,被這一切嚇壞的他略微發抖的說:「要找到美耶子大人,重新舉行一次儀式。」彷彿這樣就能讓神的憤怒平息。
 
宮田並不覺得事情會這麼簡單結束,但是牧野都這麼說了,他也有需要調查的事,就各自做各自才能完成的事吧。
 
雖然,他覺得牧野辦得到的事,他也能做到。
 
宮田司郎不是第一次有這念頭,與牧野慶相遇的那天起,他就不斷想著為什麼哥哥是牧野,而他是宮田?
 
為什麼牧野可以成天被眾人包圍,洋溢著溫馨與喜悅的氛圍,每個人看著求導師的表情都是尊崇且信任;相較之下來到宮田醫院看著他的人都面露懼色、害怕死亡,且不論一般正常病患,那些被抓來的人根本恨死他了,成天在病房鬼吼鬼叫。
 
明明就是同一張臉孔,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有什麼是牧野具備,他沒有的嗎?憑什麼自己要獨自承擔一切,而軟弱的哥哥卻可以待在安逸、舒適、被保護的地方?
 
該死的他只要負責握著真魚字架,露出微笑、雙手合十禱告就好,其餘的事情都不需要擔心,別人會替他準備好;而自己就是那個要替他們排除萬難的其中一人,換了幾件染血的白掛、去了幾次隱密的地下實驗室,被迫適應黑暗與低溫的地方,在宮田的世界裡,神與禱告恰恰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牧野明明身披黑色的求導衣,卻被託以重任,站在比誰都還亮眼的地方;而他穿的是最潔白的袍掛,卻幹盡骯髒事,處在比誰都還黑暗的地方。
 
如果能交換就好了。可以的話,他也想當那個垂頭道謝的人,而不是毫不猶豫拿出化學藥劑潑灑屍人,還能平靜的安慰兄長:「沒辦法,牧野還不習慣這種事。」
 
他比誰都還不願習慣這種事,偏偏現實無法改變,那他只能繼續以宮田司郎的身份活下去。
 
可是在親眼目睹求導師的懦弱與無能後,原本一直壓抑的念頭漸漸不受控制,如果一個人就能做到兩人份的工作,剩下的那個人不就很多餘?如果消失了,有人會發現嗎?在這個奇怪且自顧不暇的世界,有人會在意嗎?
 
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司郎轉身追尋洩恨的目標,殺戮總是能讓他心情平復下來,讓自己再次無視那根一直埋在心底的針,即便已經快到極限了。
 
不願馬上回去與哥哥碰頭的司郎在尋找別的線索時,再次與精神恍惚的理紗相遇,掐死對方時,司郎覺得有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冒上,那種能掌握生死的感覺很美好,雖然他最想殺的對象還活著,與自己在同一個空間吸著一樣的空氣。
 
二十七年了,這根針刺得夠久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顧忌什麼,能夠面不改色殺了兩姊妹、殺了那麼多人的宮田司郎,居然無法對牧野慶下手。
 
因為是雙胞胎才無法這麼做的嗎?即便恨到快要無法呼吸,也捨不得嗎?
 
不,不只是這樣。
 
宮田司郎凝視著染血的榔鎚,他不是現在才想殺了牧野慶。
 
五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他記憶猶新。
 
當時羽生蛇村又下起暴雨,大家都躲在家裡看電視,沒人想出門,宮田醫院也是冷冷清清,司郎本想提早休息,然而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卻跑上門來。
 
是渾身溼透的牧野慶。
 
「你沒有撐傘嗎?牧野先生。」看對方上氣不接下氣,肯定是跑過來的,究竟有什麼急事可以勞動求導師在風雨中趕路?宮田一時間找不到擦拭的東西,心細的美奈早已遞上一條毛巾給對方。
 
牧野有禮的跟護士道謝以後,立刻開口跟宮田院長說明來意:「六角家、高谷家跟前田家的小朋友們上山去玩,大概是被暴雨困住還沒回家,他們的父母心急如焚,都跑到教會求助。八尾大人正在安撫他們,需要一些人手出去搜救。」
 
求導師有些狼狽的拍掉水珠,醫院的冷氣開得很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的確不妙,不過等雨勢小一點我們再出發吧,而且你現在這樣很容易著涼,換上我的衣服吧。」他從一旁的櫃子取出換洗衣物交給牧野,示意對方拉上一旁的簾子更衣。
 
「這樣真的很不好意思,過幾天洗好會還給你的。」難得在外頭換上求導裝以外的衣服,牧野有點不自在的拉了拉襯衫下擺,但總算換下吸飽雨水溼透的黑服,的確舒服不少。
 
「不用還也無所謂,你會冷的話就穿上這件吧,會比較暖。」司郎注意到牧野還是在微微顫抖,索性拿了多餘的白袍塞給對方,這下換後者有點慌了,不是醫生怎麼能穿成這樣?
 
「這就像是我的外套,抱歉沒有別件,但總比感冒好。」宮田的口吻雖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看著胞兄聽話的穿上白袍後,他才取出雨衣讓對方套上。
 
交代完美奈一些事以後,司郎便與慶一起出門上山找人,幸運的是他們走沒多久,雨就停了。
 
雨後的山路很難走,非常溼滑且滿是泥濘,牧野慶差點摔倒很多次,全靠身旁的宮田司郎眼明手快的拉住他。
 
「真是麻煩你了,如果沒有你幫忙的話,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這是牧野慶第二次差點滑倒後的道謝。
 
「不要緊,今天也沒人上門看診,何況孩子們的生死為第一,我只是在能力範圍盡點棉薄之力。」宮田司郎晃著手電筒四處查看。
 
牧野沉默了好一陣子,鼓足了勇氣才輕輕地說:「宮田醫生真的很可靠呢,我真羨慕你。」
 
這話讓司郎停下腳步,羨慕?到底誰要羨慕誰?
 
盯著對方無害的臉孔好一會,確定男人沒在說謊的宮田答道:「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牧野先生。」羨慕這種話由他來說還差不多。
 
牧野慶連忙揮手解釋:「沒這回事,我真的很羨慕你,長得比我帥、又是醫院的院長,事業有成之餘又有可愛的女朋友……像我從來都沒交過。」後面那句講得特別小聲,司郎卻還是聽到了。
 
他先是愣住,而後重複了一次對方的話:「你沒有女朋友?」
 
怎麼可能?堂堂的求導師大人會沒有女人青睞?不是路邊的阿貓阿狗、也不是過路的閒雜人等,是位高權重、受人景仰的牧野慶啊!
 
「拜託別再重複一次了,事實就是如此,還有手電筒有點刺眼,請別一直照著我。」牧野慶用手遮著臉,不知是為了掩飾尷尬還是阻擋從剛才開始一直沒移開的燈光。
 
「抱歉,我只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宮田司郎壓下滿腹的疑問,對方看起來已經很尷尬了,應該禁不起更隱私的問題。
 
二十二歲的成年男子,他的父親在這個年紀都已經結婚了,哥哥卻說從未交過異性,難道她不會催促嗎?
 
「八尾大人一點都不擔心嗎?」
 
一提到那個姓氏,牧野顯得格外有精神:「她說等我再成熟一些,不急著接觸這些男女之事,首先要把自己全心奉獻給神,還有禱告以對抗惡魔。」
 
「所謂的惡魔是指……」麻煩事跟人物應該都讓他處理掉了,宮田司郎不太清楚還有什麼能讓教會困擾的事。
 
牧野慶突然垂下頭來,臉色變得十分尷尬,他摸了摸後頸不知該不該跟醫生講明,兩人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才囁嚅問:「假如、咳嗯,假如有的時候,特別是早晨或是某些時候,可能會覺得、覺得身體有點不適,八尾大人說那就是惡魔在蠱惑我,必須要以祈禱對抗,必要的時候可能要以冷水淨身。」
 
宮田司郎想了一下:「你是說下體腫脹或翹起來嗎?」
 
牧野慶立刻伸手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臉紅得快滴出血來了。
 
這樣純情到幾乎愚笨的反應大大取悅了宮田司郎,他繼續問下去,才發現哥哥的性知識根本是一片空白,認為只要跟女生一起躺在床上牽手就會懷孕,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那雙認真到不行的眼神顯示他是認真的。
 
 宮田司郎最後憋不住,靠在一旁的樹幹笑了很久,長這麼大從未遇過這麼白痴的人,沒想到眼前就有這麼一個,肚子有點痛。
 
「別顧著取笑我啦,宮田醫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牧野慶覺得更尷尬了。
 
「如果你有空的話,偶爾放下求導師的事務,撥冗到醫院來,我很樂意為你解釋。」宮田司郎覺得臉頰有點酸,他盯著跼促不安的哥哥,眼前的人白得跟張紙一樣,他以前都認為牧野的善良是「裝」出來的,就跟他一樣,為了人際的圓潤、為了取悅父母種種因素才戴上假面。
 
可是他錯了,沿路觀察對方的結果,牧野慶是真的笨手笨腳、不懂做事技巧、常常弄得自己一身狼狽,還是個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的處男。
 
這世上怎麼真的有人可以單純到這種地步?乾淨得讓人有點火大。
 
他看著朝山裡大喊孩子姓名的哥哥,不禁想著如果在這種時間點求導師跟孩子一起神隱的話,村人會怎麼辦?
 
瞬間心臟像被人握緊一樣疼痛,那是他的哥哥不是嗎?他怎麼會有這種可怕的念頭?
 
宮田司郎握緊手電筒,卻無法克制自己想下去,牧野慶方才把衣服寄放在醫院,如果他穿上哥哥的衣服,若無其事的回到教會,有人會發現不同嗎?
 
醫生想得過於出神,以至於牧野第三次踩空滑倒時沒能即時拉住,命大的求導師難得抓住一旁的的樹枝,力氣卻不夠爬上來。
 
這是天賜的機會,宮田司郎看著瑟瑟發抖的牧野慶,當光隕落之時,影就能取而代之了,不會有人發現的。
 
「宮田醫生,拜託……拉我上去,求求你……我的手好痛。」牧野的嗓音略帶哭腔,他不想死在這,方才還有說有笑的醫生此時看起來很陌生,跟他印象中的司郎相去甚遠,他覺得宮田醫生隨時會轉身離去,放他自生自滅。
 
可是為什麼?醫生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堅信人性本善的牧野慶立刻甩去令人頭皮發麻的負面念頭,果不其然是他想太多,下一秒宮田醫生便伸出手將他拉上去。
 
嚇到腿軟的牧野暫時無法走動,但遠處傳來雷電轟鳴的聲音,不確定等一下是否會繼續下雨,宮田司郎提議如果男人走不動,他可以背著對方前進,畢竟搜救時間拖得越長,孩子們獲救的希望就越渺茫。
 
 宮田醫生已經背了沈重的藥箱,牧野不好意思也不能再增加對方的負擔,便逼迫自己趕快站起來,一邊想著宮田醫生真是體貼又善良,他怎麼可以懷疑對方?為自己一念之差感到羞愧的牧野慶決定回去要熬夜禱告懺悔。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最後在某個坑洞聽到孩子們的呼救聲,估計是暴雨過後土質鬆軟陷落,因為太深了無法直接拉上來,必須要有個人綁繩子垂吊下去,一個人在上頭接應。
 
討論過後決定由醫生下去,先檢視孩子受傷程度,做簡單的包紮後,再由牧野將他們一個個拉上去。
 
牧野將繩索綁在樹幹上後,再將另外一端綁在司郎腰上,拉了兩下確認沒問題後,小心翼翼的將宮田降下去。
 
然而綁在樹幹那頭的結不夠牢靠,醫生才降到一半,陡然降了一大段,緊接而來就是急速墜落,他一手抱緊藥箱一手護頭期望不會摔得太慘,過程中突出的岩石刮破他的衣服擦出血痕,在孩子們的驚呼聲中碰的落地。
 
「醫生?」四個孩子圍上來小心翼翼詢問,就見白袍染血的男人坐起身,他們瑟縮了一下。
 
宮田司郎試圖想站起卻發現腳踝扭傷了,伸手捏了一下,應該是沒有骨折,那就沒什麼大礙,先替這些小孩檢查傷口吧。
 
除了高谷家的孩子因為左手劇烈疼痛疑似骨折,其他孩子都只受了輕傷,稍微處理過就沒事了。
 
接下來才是最麻煩的事,這條不夠結實的繩子在剛剛折騰過後斷掉了,就算綁回去也於事無補,偏偏這種高度沒辦法徒手爬回去。
 
「宮田醫生?你沒事吧?繩子就突然鬆了,我來不及拉住,真的是很對不起!」就見牧野慶從洞口窺探,一臉焦急的詢問。
 
「我沒事,孩子們也平安,你還有帶另外一條繩子嗎?」宮田司郎已經不想追究繩子為何會鬆脫的原因,解決事情比較重要。
 
「呃……對不起,我只有帶那條……」牧野露出很歉疚的表情,一臉就是沒考慮過會發生這種事情。
 
接下來怎麼解決的,宮田司郎有點記不住了,只知道當時困在坑底的他殺意濃烈,卻又要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如果那天是他站在上面當放繩的人,繩子斷掉的破事絕對都不會發生;可為什麼他寧願冒著牧野慶可能失敗的風險,也要堅持由自己下去?
 
因為他怕戰勝不了自己的心魔。
 
他不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能決定哥哥的生死時,會選擇哪一方;他不是會錯讓機會從手中溜走的人,所以最好不要讓他有掌握求導師生死的機會。
 
宮田司郎閉上眼睛,讓自己稍微沈澱一下才繼續搜索詭異的醫院,最後來到中庭,看到陌生的巨大雕像,費力推開之後一點也不意外的發現密道,看來就算是重建以前的宮田醫院依舊維持一貫的傳統,在不起眼的地方藏有鮮為人知的祕密地底實驗室。
 
宮田司郎熟練的沿著樓梯爬到底,在最深處的房間,他終於見到夢中會發光的一對土偶,還有一個被綁得結實卻還能動的木乃伊,司郎推測這個人,應該就是不斷在夢裡呼救的少女。
 
這到底是拿來做什麼的?木乃伊為什麼又會在這裡?少女說過要停止這個永無止境的世界又是什麼意思?是指那些不斷復活的怪物嗎?為什麼他們會不斷死而復生,而又該怎麼做才能徹底滅絕他們?
 
一陣爬樓梯的聲響打斷醫生的沉思,宮田遠遠就聽見兩姊妹呼喊他的聲音,正好他還在愁去哪找實驗材料,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站在昏暗房間的他執起榔鎚,需要信念以對抗惡魔的從來不是牧野,是他自己。
 
但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他自己早就成了魔鬼。
 
 
******
 
 
徹底、細心解剖完屍人的司郎有些恍惚,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那兩姊妹一直復活瘋狂的鬼吼鬼叫,怎麼切割都徒勞無功,就算自己擁有最高超的殺人技巧又如何,面對這些不死的怪物時,只有一陣無盡的絕望襲上。
 
失望透頂的他決定離開醫院,不是要去追回牧野,只是漫無邊際的到處晃晃,想親眼看看這個村子變成什麼樣了,沒料到會撿到兩個因槍傷昏迷的外地人。
 
其中一個他見過,先前打倒食堂裡的警察後得到的學生手帳有照片,是個叫須田恭也的高中生,不知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身上挨了兩發子彈,其中胸口附近的血跡都呈現暗黑色,照常理而言早就死透或變成怪物了,為什麼沒有呢?難道是他的體內的血比較特別嗎?
 
宮田一邊架起另外一位呼吸微弱的女人,胸口的槍傷看起來還很新,雖然沒有持續出血但是河床的紅水不斷流入她的傷口,感覺上像在幫助她,司郎卻知道再這樣下去,想必也會變成跟美奈一樣的怪物吧?
 
明明可以放著不管的,司郎卻難得起了仁心,不知是為了想反駁哥哥臨走前的那句評語,又或者人性未泯、想盡一次醫生的本分。總之,他讓情況比較穩定的須田輸血給另外一方,看著原本胸口中彈的女大生再度甦醒且沒有異變時,宮田總算覺得自己做對一件事,發自內心想做、而非他人逼迫之事,逆流而上的感覺真不錯,就像自己也跟著他們重生了一樣。
 
他都忘記自己能救人,原本發現屍人永生真相的他一度放棄,覺得自己沒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了,畢竟再怎麼切割都能自我再生,根本不是一般人類能夠抗衡的。
 
可是兩個外地人的甦醒給了他一線希望,如果不是每個接觸紅水的人都會變怪物,那這個看似死結的局面也不一定真的無力回天,一定在哪存有什麼力量終結這一切。
 
是了,他撿到的那兩個奇怪土偶也許就是關鍵,那個被困住的木乃伊說不定知道什麼,既然他已經獲得幻視的技能,應該有辦法以言語之外的方式和她溝通。
 
雖然覺得這樣有點蠢,但已身處於這個瘋狂到無可救藥的世界,不管做什麼似乎也沒那麼白痴了,包括集中精神嘗試擷取木乃伊的視點,沈寂一陣子後,黑暗中漸漸傳出當年在夢裡哭訴的少女聲音,這次離得很近,彷彿就在他耳邊訴說一樣:「拜託了,有誰能聽到我的聲音?快點阻止那個女人。」
 
沒錯,就是這個聲音,幼年一直遍尋不找的女人原來就是她。
 
「是哪個女人?所謂永恆的世界又是怎麼回事?」一開始,有人在腦子裡說話很不習慣,但過一會就沒那麼痛了,宮田司郎抓緊時間追問。
 
「你是聽到我的聲音,找到我的人嗎?拿走宇里炎,才能對抗澄子一直以來的野望……過了這麼久,都不會變老的女人。」少女止住哭泣,她透過這個男人的視點看向自己,變成這麼可怕的樣子了,到底過了多久?
 
一提到永遠年輕這個詞,司郎忍不住想到一直照顧牧野的求導女,此時少女發出可怕的抽氣聲,連被牢牢捆在金屬椅子上快要腐朽的軀體都在顫抖、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就是她、就是她……快去阻止她,這個儀式註定會失敗,我們將再一次陷入永恆的輪迴之中、週而復始,唯有使用宇里炎的力量才能阻止……」
 
「這東西怎麼使用?」宮田司郎切入最重要的問題。
 
「只有被它認可之人,才能釋放煉獄之火;刻有盾的偶尚須找到焰薙,解開四個聖獸的封印。」
 
「如果用生命去換呢?」
 
少女沉默一陣子後給了模稜兩可的答案,她與晃一沒有機會使用宇里炎就失敗了,所以她無法給出明確答覆。
 
「既然你能夠找到我,而且沒有被那女人欺瞞,應該是沒問題的。她撫育我多年就為了取得我的信任,同樣的,她也這麼對你,用溫柔的嗓音欺騙你,要你全心全意相信她,現任的年輕求導師啊,請你快點趕往儀式現場,阻止她吧。」
 
美耶子語落,換得宮田司郎冗長的沉默,所以她一直在呼喚的還是牧野慶,不是他嗎?
 
為什麼全天下的人都指望牧野能拯救他們,即便末日當頭依舊寄予厚望?
 
 偏偏那傢伙無所作為虛度了二十七年,要不是自己跟他做了同樣的夢,大概到死也不會知道有宇里炎、有能夠終結這一切的方法。
 
當他費盡心思找出屍人永生的祕密時,這傢伙只撂下一句「太瘋狂了」就跑走,連嘗試了解都不願意,羽生蛇村的求導師怎可無能至此?再怎樣沒用,只因他是求導師就會被認同、被原諒,享盡一切敬重待遇卻半點事都沒辦法完成;而身為宮田家的人,不論再怎樣有能力都只是別人的影子、終其一生都無法參與重要的大事,默默的在暗處完成沒人想做的麻煩活。
 
他受夠這一切了。
 
「只要能結束一切就行了吧?」宮田司郎默默站起來,睜開眼睛看著彷彿下一秒就會碎裂的木乃伊,她就跟以前的自己一樣、如同卡在窗外樹枝上的腐爛布偶一樣,被捆綁、被拘禁。
 
然而綁住他的繩索皆已一一脫落,病態的母親、冷漠的父親、村人的眼光……他要親自扯斷最後一條枷鎖。
 
捏緊手中的神器,宮田司郎跨步離開這間束縛他二十幾年的醫院。
 
然後再一次,巧遇他的哥哥。
 
在手電筒墜地的瞬間,替這個偶然劃上句點。
 
脫下那件白色長袍,換上夢寐以求的黑色長衣,將頭髮梳理整齊,終結多年來求而不得的苦悶,做自己一直想成為的人。
 
從此再無「宮田司郎」,只有「牧野慶」。
 
以生命換取宇里炎的焚燒,直到最後一刻都實踐自己的諾言:將這一切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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