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之狂想曲

第三章

在玉藻把門扉關上的瞬間，背對著門口的神眉眼瞼緩緩的睜開了。
他的黑曈裡面哪裡有半點酒意？只有無限的清醒。

※

其實說不知道，那是騙人的。
說不明白那樣的感覺代表什麼，是個最差勁的謊言。

然而他卻不敢說出口，憑藉著酒意偷偷的宣洩。

他失戀了。
徹徹底底的失戀了。

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難以言喻，他一直以為會無法治癒。

也許就這麼下去吧！他想。

雪姬那個時候對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他知道對於雪姬的感情其實並沒有愛情那麼單純。
也許是為了一種責任，為了雪姬連性命都願意給他的一種報償。

他其實理不太清楚那樣的感覺是什麼──至少在離開玉藻那隻狐貍之間都沒有發覺。

好吧，他承認自己非常的優柔寡斷，對於雪姬或者是律子老師之間無法抉擇的時候，那個時候一直把這當作是愛情。

會不會是因為經驗太少，分不清楚喜歡和愛戀是什麼？
可是當喜歡、責任混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於雪姬的感覺又漸漸的迷惘起來。

娶她的時候，是真的決心照顧她一輩子的。
握住她的手的時候，發誓的時候，同居的時候，新婚的時候，自己的感情絕對都是真心的。

也許沒有想過那麼多、沒想過為什麼離開童守町之後心中的寂寞卻越來越擴大的趨向。
他真的沒有想過玉藻是不一樣的，他真的沒有想過對於雪姬的真心原來並不是只有愛上那麼單純。

責任掩蓋住自己的焦距，父親成為人柱的決心讓自己決心擔負起照顧雪姬的責任。
是義務還是愛情，他沒有、也不敢想這麼多。
他怕某種平衡會在自己的思慮之後瓦解，而他一直相信著自己的直覺。

壓抑，終有一天爆發。

昨天他沒有見到雪姬的身影，以為她去打工的自己沒有多麼在意──或者應該說沒有那麼著急。
過了幾天，她都還沒回家的時候，自己才不放心的用水晶球一探察，驚訝的發現她不在九州──在……他們相會的地點。

深怕她被山神傷害，自己連行李都沒有收拾便衝了出去，匆匆的跟眠鬼說自己有些事情要辦便頭也不回的趕向車站。

的確，他見到了雪姬──還有奇拉拉在她的身邊。
然後就如同小說般誇張的劇情，雪姬先是愣在一旁，然後咬住自己的下唇一副面有難色的模樣，接著奇拉拉摟住她的肩膀對著我說：『我們兩個決定在一起了，人類，你可以走了。』
那個時候我也嚇住了，覺得腦袋有些亂轟轟的吵的我無法思考，我看看雪姬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再瞧瞧奇拉拉一臉示在必得的樣子，一股像是細長的針戳進自己的肺部一樣難受。

『神眉老師……對不起…….我…….我沒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我一直想要對你報恩，可是卻把這樣的感情當作是愛戀，不但妨礙了律子老師與你之間的幸福，還給你添了許多麻煩，我、我、真的對不起……』
雪姬當時拉住已經僵硬在原地的我的手，努力的解釋著，淚水從她的眼中不斷滾滾而下，我赫然明白她們兩是真的…..愛著對方的……

咬住自己的下唇，血味從嘴巴裡蔓延開來。
我回瞪著一旁等著看我反應的奇拉拉，從她的眼光裡可以看出一絲戲謔的神色──究竟這個人類有多少風度？

『雪姬……妳不必自責，妳能夠弄懂自己的心意真是太好了…..以後妳也可以待在自己的地方不怕任何的麻煩，連山神也不會再出難題的….. 妳的幸福一直是我最想要看到的事，而今妳找到了一個更好的歸宿，我衷心的祝福妳。』

我聽著自己用著麻木不帶抑揚頓挫的語調說著，並且在臨走前吻了她的額頭，頂著奇拉拉的殺人目光離去──我感覺自己的血液凍結的聲響，在耳邊呼嘯而過的北風都沒有我的心寒冷。

我痛心之餘竟然存著一絲放鬆的感受。
也許痛的是為什麼她不早說，讓我不要像個笨蛋一樣一頭栽下去再給我當頭一棒！
對於雪姬的責任，明明已經下定不要去想的愛慕此刻向洪水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是的，我喜歡著玉藻。
我明白這樣的感覺比喜歡還要更上一層。

什麼時候從敵對的立場便成這樣，我自己不知道。
也許玉藻每次在自己身陷危機的時候，都會來幫助我，當初對於他的厭惡早已經被稀釋到了極點。
可是我更明白著那隻活了四百年的狐狸沒有人類的感情。

所以我不敢說，我也不能說──因為說了，換來的是雪姬的心碎以及友情的裂痕。
我不是不明白，這個社會接受不了這樣的愛情。

一直一直壓抑著，胸口就好像被沉重的鉛塊頂住了一樣，無法呼吸、卻又無法呼救。

玉藻，你知道嗎？這樣的感覺就叫愛。
一種會讓人心亂神迷，痛徹心扉的複雜單字。

雪姬，妳知道嗎？妳讓我決定隱藏這份感情，妳讓我下定決心照顧妳，可是為什麼妳又在最後的關頭離我而去？
我知道妳在我身上投入的歲月遠遠超過我給妳的，可是如果我沒有喜歡著另外一個人的話，妳的離去不會讓我有股想要痛哭的感受。

因為為了妳，我離我的愛人而去。
為了妳，我決定扼殺自己的感情。
為了妳……一切都是為了妳。
無論是責任義務還是更多的情愫，我為了妳，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他。

可是妳卻離去──這樣的轉身是否過於無情？
可是我沒這個資格說這種任性的話，妳應該得到更好更多的幸福，所以，我吞下所有的不願以及傷心。
妳知道嗎？當我看到妳親手把結婚戒指還給我的時候，我很想笑。

所有的努力到頭來又成了一場空，所有的重擔突然卸下肩膀的輕鬆讓我難以消受。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會笑，他會用那雙迷人的金眸含笑的看著我，他會用那性感的薄唇吐出一針見血的話。
可是他卻不知道我一定笑不出來，因為失敗的感情在前頭，他一定無法接受我。

別忘了狐狸都非常注重數據表格的呈現，別忘了狐狸最擅長計算成功的機率──他不可能不知道兩個男人在一起幸福的失敗機會遠過於異性的愛情。

所以當我接過戒指的時候，我馬上轉過身去，止不住淚滑下臉龐，止不住胸口翻攪的疼痛。

妳知不知道我為了妳扼絕自己的感情，雪姬？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啊，要為突如其來的自由感到高興？還是該為自己被壓抑已久的胸口默哀致敬？

你會不會笑我，玉藻？
你會不會推開我，當我對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玉藻、玉藻、玉藻。
我喜歡你。
我真的好喜歡你。

喜歡到…….頭腦快要發昏發熱的地步。
喜歡到…….失戀後想要見到的人就是你。

我爛醉如泥，我借酒裝瘋，真瘋假瘋連我自己都快糊塗了。
忍不住的情感一瞬間噴發出來，就像是我衝下雪山之後滾落的淚水一般不可自抑。
我在公園大呼小叫的時候，你卻真的真的出現了。

依然那麼的優雅，那麼的…….關心自己。
我抱住你痛哭，一種無比的安心讓我止住的水龍頭又開始洩洪。
你知道嗎？看見你的時候，痛混著過於濃厚的情感從胸口炸開，讓我眼冒金星。
我抱住你發酒瘋，半醒半醉之間我到底說了什麼！？

有沒有……不小心說出那一份藏了已久的愛慕？
有沒有……對你宣洩分別已久的痛楚？

有沒有？
有沒有？

※

窗外吹來的涼風把半透明的窗簾掀開，露出一輪皎潔的滿月。
半坐起來的身子，瞇起眼睛迎向撲面而來的風。
頑皮的微風把神眉的黑髮撥亂，也吹散他未醒的酒意。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