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六 法蘭西斯
他沒有想過,他一直期盼的吻,來得是這麼粗暴、蠻橫,帶著濃濃的恨意。
沒有當初的青草以及海水味,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唾沫中的血味、煙硝味以及雨水沖下的泥巴味。
天空飄著毛毛細雨,他卻以為是亞瑟的眼淚滴入他的眼,使他看不清楚壓在他身上的人到底是做何表情。
他只知道對方很痛苦、很壓抑的喊了自己的名字,法蘭西斯,一次又一次的。
他在他身下輕輕的喘息著,只因太用力會壓到肋骨的傷口,可不管他再怎麼小心翼翼,胸窩還是痛得他幾乎快要窒息,他明白有什麼東西在他們彼此間斷裂了,就像當初已然走遠的初吻,再也尋不著了。
是他自己太過自作多情,才會以為他們會在一個和煦的夏日午後再次碰面,他還還可以再跟亞瑟跳一隻舞,牽著他的手穿過巴黎大街小巷。
他為了這些好夢,努力撐過那場浩劫,好幾次他咳得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手中緊緊握著的便是那條頭巾,他每天向親愛的主祈求著讓他撐過去,讓他再見那個人一面。
亞瑟的確長高了,聲音也變低沉了,眼底的那抹翠綠卻已經轉成了闇綠,流轉著他看不懂的情緒,他不知道亞瑟在發什麼怒氣,一拳又一拳當作見面禮,在他倒地沒辦法反擊之後,還狠狠的侵犯他。
他記得他在自己耳邊說:贖罪吧,法蘭西斯。
到底這三百年,發生了什麼令他如此痛苦的事情?法蘭西斯被做到暈過去,根本來不及,也沒這個力氣問他。
他只知道最後顫抖的伸出手撫摸對方的臉頰時,亞瑟並沒有躲開,一如以往他們的相處;可下身撕裂的痛楚卻又告訴他,他們不可能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過去了,都以自己的方式告別了青春。
當法蘭西斯再度醒過來的時候,還是躺在野外,亞瑟就這樣原封不動地扔下他揚長離去,是否要報復他當初一句話也不說離開盎格魯薩克遜島呢?法蘭西斯拖著疲憊的身子,隨便剝了件屍體的衣服穿上。
天空已經沒在降下雨水,可一片陰鬱卻仍籠罩著法蘭西的上空不肯退去,就像他的心情一樣。他明白亞瑟不是撂狠話而已,這場戰爭已然開打,而且不會僅僅只有這樣。
可已經失去巴黎的他,又還有什麼能夠失去的呢?他甚至悲觀的想著,奧爾良又能夠死守多久呢?
現在的亞瑟,不再只是當初那個笨拙地只敢碰他嘴唇的小菜鳥,同樣熬過鼠疫的他,竟會以這種方式選擇跟自己再會,真的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法蘭西斯乾笑著抹去乾掉的淚痕和泥巴,沙啞的聲音卻吐不出任何隻字片語,好像在方才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在尖叫、為他們變質的友情哀悼。
亞瑟的行徑總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一跛一跛艱難地離開會戰地點的法蘭西斯想著,他們的初遇亞瑟也是弄跛自己的腳,只是當時的他還願意揹著自己。
突然,喉頭像是有甚麼東西卡住了,他想嘔卻吐不出半點東西,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下,為何他遭受這樣對待之後依然忘不了那片海洋跟青草的芬芳?為何他,還願意輕聲的喊他的名,亞瑟。
可越喊,他的肋骨越是發疼,只因為他比誰都還要悽慘地明白,他再也無法單純的期盼某人的到來,比背叛還要濃烈的哀傷讓他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漫無目的的走著,然後,他看見了在教堂裡禱告的她。
沐浴在陽光底下的她十指交扣,跪在十字架前誠心的唸唸有詞,陽光曬著她一身白色的洋裝泛著聖潔的光芒,他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就像傷痕累累的羔羊看見救贖的聖女一樣,他竟然毫無防備的、失禮的連聲招呼也沒打就倒在她的腳邊。
你辛苦了,接下來的份我會替你努力的。一雙溫柔的手覆上他的眼窩這樣承諾道,明明只是個女子卻讓他有種要掉淚的安心感。
那時的他不知道,那句話不僅僅只是安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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