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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這麼遠的路好不容易才碰見一個人,說不定他可以問問有無其他的人在附近,亨利往前走了幾步叫了聲嘿,就後悔了。因為那個小男孩刻字的動作瞬間停下,像是被逮到做壞事的孩子一樣,接著他馬上站起身來,頭也沒回的拔腿就跑。更糟的是他不是往孤兒院裡面跑,而是往孤兒院後方一大片森林跑去。

 

 


「等等!」亨利沒有多想便追了上去,雖然右腳開始隱隱作痛,但他盡力追上孩子的步伐,不知是因為跛著腳追不上,還是那孩子跑得太快,亨利始終無法縮短他們的距離。

 

 

這條路看起來比先前來的路還要危險,小徑不知是被坦克輾過還是怎樣,竟然有些地方龜裂開來,上面潑灑了許多鐵鏽的血跡,那色澤看起來就像是融化腐蝕的鐵柱以及人的鮮血調配而成的,就算穿過一扇空心的鐵門,還是血跡斑斑,一路延伸到底端的赭紅鐵門為止。

 

像是那扇鐵門後面藏著什麼一樣。

 

已經跑得有些不舒服的亨利捂著胸口喘氣著,在地下鐵耗去太多體力至今還沒完全恢復,更別提現在的他還是帶傷跑步,為什麼要這麼拼命追趕不認識的孩子呢?

亨利不能理解,但他很確信自己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他的確有想過如果他追上的不是人,而是像地下鐵那樣有著人的外皮卻會飄動的怪物,可能會惹上麻煩。

 

但如果今天真的是一個孩子呢?要不是自己嚇到他,他就不會跑走了,要是在這片森林裡迷路,被不知躲在哪的狼群給分屍,亨利說什麼也沒辦法坐視不管。

 

推開鐵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沒有雜草的墓園,彷彿在棺木下葬以後便寸草不生,只有乾巴巴的黃土陪伴著斷簡殘垣,那個小男孩已經不跑了,他站在一個棺木旁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次亨利很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並且彎下身子來嘗試表現友善:「嘿、小男孩,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小男孩抬起頭來看著亨利,雖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但並沒有逃走的意思,他有著一雙黯淡的綠色眼珠,並沒有六歲孩子應有的朝氣洋溢,身上穿著黑白條紋相間的衣服,看上去有幾分像是在監獄裡服刑的囚犯,他沒有回答亨利的問題,卻也沒有移開跟亨利對望的目光,像個內向的孩子還在猶豫要不要開口,細小的手指緊張的拉扯衣服下擺。

 

亨利突然有種感覺,這孩子就像是籠罩在暴力陰影下許久,不知道該不該求救那般無助,他耐心的等待對方開口,卻被另一個男人給打斷。

 

他穿著一件綠色的短袖T Shirt,理著一頭比軍人還要短的頭髮,亨利這才注意到那個男人本來應該坐在離墓碑有段遙遠的大樹下,但是見到小男孩以後,他一臉興奮的走了過來,像是看見等待已久的珍禽異獸一樣,他指著小男孩開口:「你是……!」

 

亨利注意到他,轉過身的小男孩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背都頂到亨利的膝蓋也不自知,那個男人渾然不覺自己像個神經病一樣,眼睛散發著渴望的光芒,在這種安靜的墓園裡看起來格外可怕,他仰天哈哈一笑,繼續結結巴巴的說:「終、終於,第三、第三個啟示……有什麼大、大事要發生了。那、那個喋喋不休的男人也在這裡,他也是這樣說的,有大事要發生了,終於!它終於要發生了!呵呵、呃呵呵,哈哈哈!」

 

他就像個瘋子不斷朝天揮舞著手臂,像是古代祈雨的人那樣仰天直直張開手臂,準備迎接神聖的事情降臨一樣,他邊歡呼的笑著,一邊離開這個地方。

 

亨利和小男孩都愣在原地好一會,像是在消化方才看到神經病的這件事情,接著那小男孩回過神來,筆直得朝墓園最底端有一扇小鐵門跑過去,那扇鐵門上面畫著一個紅色圓圈,像是什麼宗教的表徵一樣。

 

亨利卻發現那扇門鎖住了,看來剛剛那個奇怪的男子嚇壞了他。他嘆了一口氣,知道這扇門暫時是不會打開的,好不容易追來的線索又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走了。

 

他走回方才小男孩站的棺木旁邊,這才發覺異狀,雖然有些墓碑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斷落或是風化,但絕對沒有一個像這副棺木一樣裸露在外,不知是哪個大不敬的人掘墓,棺蓋不翼而飛,更別提裡面的屍體去了哪裡,空無一物的棺材底部卻用血紅的字刻了五個大數字:11121。

 

這讓亨利想起刻在辛西亞胸前的五個數字,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什麼關聯嗎?一陣涼風從他的後頸舔過,起雞皮疙瘩的亨利決定趕快離開這個墓園,回去方才的孤兒院好了,說不定能找到一些什麼。剛剛那個男子雖然有些神經兮兮的,但看上去應該知道些什麼事情,總比一個人待在這裡胡亂推測來得好。

 

 

這次比較幸運,他要找的那個男人的確待在孤兒院,方才激動的心情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他坐在大門前的階梯上,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旁若無人的甚至沒注意到已經靠近的亨利。

 

「我叫亨利,請問……

 

男人就像耽溺在自己的世界一樣,對其它事物不予理睬。

 

亨利嘆了一口氣,決定自己進入孤兒院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卻失望的發現孤兒院的大門是鎖住的,於此同時,那個似乎聾了的男人竟然嘻嘻一笑,彷彿是扭動圓形門把發出咖擦咖擦的聲響逗他笑了:「賈士柏。那扇門是打、打不開的。」

 

更像是坐在那邊等亨利出糗似的,賈士柏拍了拍屁股的灰塵站了起來,不等亨利問些什麼,他就自顧自的往下說:「那個喋喋不休的男人給、給了我一樣好東西,但可不、不能白白給你阿,我的口好渴阿……來到這、這裡之後就一直這麼渴啊、好渴,好想喝巧克力……

 

看來眼前這個男人知道怎麼開這扇門,亨利雖然打從心底不大怎麼喜歡賈士柏,可是既然他願意提供線索,那不論如何都要想辦法給他所需要的。巧克力的飲料嗎?亨利想起冰箱裡似乎還剩那麼一瓶巧克力牛奶,但要怎麼回去拿呢?

 

像是回應亨利心底的問話,他注意到孤兒院西側的木製圍牆上開了好大一個洞,沒錯,就是他在地下鐵女廁曾經見過的那個洞,他這才了解為何方才小鐵門上的紅色圓圈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因為那就像是縮小版的洞穴,最外層那圈的符號是一模一樣的,差別只在小鐵門上的紅色內圈還有畫三個小圓圈,而這頭就只是個黑呼呼的洞。

 

回到房間的亨利,不是先去開冰箱找巧克力牛奶,而是在自己的書櫃找著什麼東西。他在找當初承諾要給金髮男子的禮物,不知道為何現在要做這種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明明就應該趕快把牛奶送去給賈士柏,從而獲得逃脫的線索。

 

可是亨利很在意剛剛夢見的東西。在穿過洞穴的時候,他在光線的彼端看見了那個金髮男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長凳上,等著他承諾要給他的禮物。

 

一天、兩天、一個禮拜,一個月。從白天等到黑夜,從下雨等到天晴。直到他想通似的失望一笑,起身離去,再也不回來這個公園。

 

驚醒的亨利叫了聲等等,回應他的只是電風扇咻咻的涼風。不應該是這樣的,亨利幾乎快把家裡的東西給翻了出來,畢業紀念冊、書本、相簿都散落在地,他找不到,但是他很篤定自己一定有準備禮物,不可能失約的。

 

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笑容?為什麼自己這麼在意?亨利捂著開始發痛的頭,卻不停下找尋的動作,然後,他在書櫃的最上層找到了一本素描本,上面佈滿著灰塵,是他八歲收到的生日禮物,亨利淺淺一笑將上頭的灰塵拍乾淨,露出鵝黃色的封皮以及歪歪曲曲的蝌蚪字,寫著亨利。

 

他小時候很喜歡畫圖,長大則是喜歡攝影。他都快忘記以前去哪都帶著素描本,一直到大學迷上攝影後才漸漸放下畫筆。

 

其他的素描本都是放在櫃子裡,為何只有這本被特別抽出來呢?亨利猜想也許是在搬家的時候好不容易把櫃子塞滿,卻發現獨漏了這本,於是隨手將它放在書櫃上,就這樣過了許多年,才在此時出現。

 

裡頭滿是小孩子的蠟筆塗鴉,畫著風景、畫著生日派對上收到的禮物、畫著父母帶他去動物園時看到的大象,然後,翻到最後一頁時,他愣住了。雖然筆觸很生嫩,但他看得出來這是在畫那個金髮男子,他的胸前吊著獨一無二的倒掛十字,笑得很開心的抱住一個穿著粉紅色裙裝的女人,也笑得很開心的抱著他。

 

亨利看著那張圖良久,漸漸想起那天他坐在書桌前拼命的畫,因為金髮男人說找不到媽媽,所以亨利就很天真的畫了一張他已經找到媽媽的圖,明明沒見過對方的母親,卻擅自揣測她也有一樣美麗的金髮。

 

畫好了,圖卻沒送出去。

 

不是他忘了,而是父母不准他出門,甚至直接在他放學時去接他,不讓他一個人單獨到公園玩。因為當時發生小孩子被綁架並遭殘忍的殺害,而且陸續出現受害者,佔滿著各大報紙的頭條。為什麼他會記得這麼清楚,因為他吵著要出門,而父母也不瞞他,直接把報紙遞給他看,他看不懂的單字還跟他解釋是什麼意思。

 

分屍、肢解。

 

直到報紙上出現電椅、處決等字樣之後,他才獲准出門。

 

結果是這張圖還留在這裡,就像盛開的花終將凋零,人早也不在那裡等著了,徒留沒辦法完成的約定,好一個令人惋惜的春天。

 

亨利闔上素描本,將它放在桌上。現在的他什麼也不能做,如果有機會能夠再遇見他的話,再把圖交給他吧,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一定會再相見的。所以在那個時刻來臨以前,他要做的就是拼死也要逃出這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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