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外的,他又做夢了。

 

這次是在一個公園,那名金髮男人不發一語坐在長凳上,無神的看著遠處盪著鞦韆、開心笑著的孩子們,有些還嚷著:「媽媽,晚餐想吃漢堡排。」

 

媽媽那兩個字,就像是急速飛行的子彈筆直貫穿軀體,他表情扭曲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握成拳,他過於浸淫在自己低迷的情緒裡,沒注意到一雙穿著小布鞋的身影停在跟前。

 

「大哥哥,大哥哥,你還好嗎?」一聲熟悉的嗓音喚著他,他抬起眼卻被夕陽的餘光照得瞇起眼來,在那小男孩又往前好幾步,整顆頭擋住陽光時他才看得清楚,是那個有著綠色眼睛的棕髮小男孩。

 

「還好。只是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金髮男子不願多談,反問小亨利:「你又迷路了嗎?」

小亨利搖搖頭:「我是來公園玩的,大哥哥你要一起嗎?」

 

看著笑得天真無邪的他對自己伸出手,金髮男子頓時覺得有什麼東西刺了他的心一下,很快,快得他察覺不出是什麼感覺,也許是太陽曬太久,腦袋不清楚了吧。他拒絕了。

 

「我還在找人,所以沒時間。」看著小亨利失落的收回手,脫口再補了一句:「抱歉哪,亨利。」

 

小亨利眨了眨祖母綠的眼有些困惑,「大哥哥,你迷路了嗎?」是因為迷路了才露出那種很難看的微笑嗎?

 

「啊,我找不到媽媽。」金髮男子不知為何要跟陌生的孩子說這種話,只是現在的他很難受,難受的要是再不說些什麼,堆積在他體內的東西就會像惡魔一樣撕裂他的軀體。

 

等待的過程,為何那麼難熬呢?

 

「大哥哥,要我陪你找嗎?」小亨利恍然大悟,原來大哥哥也跟媽媽走散了嗎?大哥哥應該也很著急吧,只是大哥哥比他勇敢,不哭。

 

「不。」金髮男子這次又拒絕了,然而出乎小男孩意料之外的,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的怕壓壞了他細小的肩膀,他淡淡的說:「對不起,就這樣讓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小亨利摸摸對方的頭,大哥哥的金髮好柔,像是陽光一樣流瀉徜徉在他的手中,他大膽的往前走了幾步,伸出雙手抱著對方,他想著上次大哥哥花了好久的時間陪自己找媽媽,那他要怎樣做才能讓大哥哥開心得起來呢?

 

「大哥哥,我送你禮物好不好?」

 

禮物?這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有人主動要送他禮物,他還沒能說什麼,就被小男孩下一個動作給打斷了,那是一個吻,柔柔的,像是初生雛鳥的羽毛一樣輕柔的落在他的額頭上,他……為什麼?

 

金髮男子既是錯愕又是呀然,只能呆愣的像尊石像,任由小男孩摸摸自己的頭笑道:「這是神奇的魔法喔,大哥哥你一定能找到媽媽的。明天,明天我會把禮物帶過來的。所以大哥哥一定要開心起來喔。」

 

 

亨利醒了過來。他一隻手撐著額等待疼痛緩解,另一隻手則是覆住自己的唇,他已經漸漸習慣穿越洞穴時偶爾會做夢,他不能理解的是為何他都會夢見那名金髮男子,好像是要喚醒沉睡已久的記憶,可又真實的像才發生過的一般,他甚至還感覺得到那柔軟的金髮以及嘴唇碰觸肌膚的熱度,竟讓他有些羞赧不知所措。

 

神奇的魔法,那是小時候母親安撫他時最常用的,她常說親吻和擁抱比言語更治療受傷的心靈。好久的記憶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想起,在這種最無助的時刻,自認並非多愁善感的亨利竟也強烈的渴望有人能夠抱抱他,給他的臉頰或額頭一個親吻,告訴他一切只是噩夢,沒事的。

 

但放眼望去這片陌生的森林,告訴他事實是殘酷的。他抬頭看著一盞路燈孤獨的站立在這片森林中,要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旁邊都是雜草蔓生,以及高大的樹林在風中搖曳的身姿,在這分外安靜的森林裡他聽得見蟲鳴聲,只可惜現在的他實在沒心情欣賞,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甚至看到有幾抹黑影從樹林間飛過去,隱沒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他不想深究那是什麼東西,只想走在有路燈的這條小徑上。

 

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這個地方有小徑,代表不是人煙罕至的地方,而且兩旁還有木製的欄杆,絕對是人工的痕跡,他如果往前走也許會知道自己在哪。遠方傳來淒厲的狼嚎聲,像是躲在山林間的黑暗處等待撲殺獵物的絕佳時機,雖然他不願這麼悲觀,可很顯然在這片森林裡目前最顯眼的美食就是他了。

 

別無選擇只能往前探索的亨利站起身來,右腳還在微微刺痛,不想繼續拉傷腳筋的他決定先慢慢走,留待體力等遇上地下鐵那種怪物再揮霍吧,他握緊手中的水管,深吸了一口氣才推開眼前的鐵門,這種門絕對是人力蠻橫一撞就會歪曲的,因為它並非實心,而是用一條條直立的鐵欄杆相隔成的門

 

門的兩側還有比較高起來的鐵絲網構成的圍籬,但也是薄薄的一層,亨利可以在門的這邊就將門的那端看得一清二楚,同樣只有樹林蟲鳴以及兩三盞路燈,延伸的小徑盡頭是一扇很大的厚重鐵門。

 

一路上都是安安靜靜的,直到穿越兩扇實心鐵門、一道空心鐵門後,亨利才發現有一輛墨綠色的車停靠在一棵大樹的旁邊,引擎還在發動著,車頭以及車尾燈都是亮著的,走近一看連駕駛座的門都沒有關上,與其說是車子拋錨,不如說車主開到這邊就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代步的工具,是因為逃亡或是前方的道路已經不允許車子通過,這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車子散落一地的東西,不過看起來都沒什麼幫助,倒是駕駛座上貼著的兩張紙條吸引了亨利的目光,其中一張比較簡潔,車主紀錄到他來到沉默之丘已經有一陣子了,也許這次他會遇見那個惡魔。

 

另外一張則是寫著類似謎題的東西,前半段敘述那個男人的家在中央的孤兒院,西北方是湖,與之相反的則是東南。後半段敘述如果帶著一把挖起來的鑰匙,會走不回去,需要先把鑰匙放在某個地方才能抵達要去的地方。

 

這比家裡的紅色日記還要難以理解多了,亨利一邊抄寫訊息一邊這麼想到,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可循,例如第一張紙條就提及了地理位置,現在的他應該是在沉默之丘的哪個森林裡,雖然不能理解為何突然從地下鐵跑來離灰原鎮有段距離的沉默之丘,但至少明白自己身處何方的亨利安心不少,不知道車主是否也在附近,看他寫的東西應該對這裡很熟,如果能夠找到他的話,應該也可以找到離開這裡的辦法吧?

 

闔上筆記的亨利繼續往前走,途中他穿過一個非常奇異的地方,最外圍的鐵絲網繞成一個圓形,在這個圓圈內別說樹了,連半根雜草也沒見到。跟他一路走過來只有小徑上沒有草這點截然不同,這個區域的植物像是被人除的一根也不剩,卻有兩顆十分巨大的岩石聳立其中,一顆坐落在西側略偏北,而另外一顆則是靜置在東南與之相望,岩石表面上有許多細微的白色刮痕,看得出來有人曾經在上面刻劃過。

 

兩塊岩石的中間放置了一排呈現S型排列的木製矮台,台子最上層放了好幾十根白蠟燭,每根蠟燭都是點燃的,這個區域連個路燈也沒有,彷彿是要靠這些隨時會被風吹熄的蠟燭來照明一樣,燭光在風中搖曳著,卻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樣,就算有陣涼風吹過去,也沒有一根蠟燭的火光熄滅。

 

寂靜的巨岩、不滅的燭火、圓形的鐵網,感覺自己似乎誤闖宗教聖地一樣,頭皮發麻的亨利連忙離開這個地方,又進入被樹木包圍的森林。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很顯然已經足以讓他開始懷疑再這樣走下去真的有盡頭嗎?與地下鐵手扶梯唯一不同的,這一路上別說怪物了,連半隻蚊蟲都沒來咬他一口。

 

汗水逐漸弄濕他的繃帶,潤濕的傷口又開始刺痛著,一個人獨自在黑暗的森林裡散步,除了蟲鳴就只聽得見自己的喘氣,很安靜,安靜得就像是下一秒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他也不會感到奇怪。

 

終於亨利來到一扇乳白色的木門前,不同於之前為了前進而通過的門,雖然因為年久未修,漂亮的白漆因此發黃或是斑駁,露出底下偷偷生長茁壯的苔癬,但門旁邊兩側各掛著一盞微黃的燈光,照出一旁已經生灰的金屬鐵牌上印刻的字體:希望之家。

 

難道這就是筆記裡提到的孤兒院嗎?他伸手拂去木門上牌子的灰塵,露出有些剝落但還可以辨識的字體:沉默之丘微笑贊助協會『希望之家』。從名字看上去是很正面的,可不知為何讓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在門後面等著的,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比起方才有兩塊巨岩的地方還要大上幾倍,這塊空地不用鐵絲網來作圍籬,大概是怕傷了小孩或是想留給孩子塗鴉的空間,採用綠色的木製圍籬像水泥一樣整齊的圍成一座牆,牆上滿是孩子用鮮豔的蠟筆繪製的圖畫,圍牆高度不輸於外頭的鐵絲網,但要比起坐落在中央的孤兒院還要矮上一截。

 

孤兒院有兩層樓高,矮小整齊的木圍籬圍著它最外沿的走廊,他可以想像孩子們坐在上面擺盪著白皙的小腿,或者是開心的跑到外頭輪流玩著鞦韆,但絕對不會像眼前那個小男孩獨自跪在一顆小石碑前面,努力的在刻著什麼字,他都聽得見石頭刮在另一塊石頭上的聲音,喀嘶、喀吱。

 

 

這個小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孤兒院裡面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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