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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樹林間傳來唰唰唰的聲音,那是當人在急速奔跑時,衣服摩擦過過長的雜草所發出的,其間夾雜著喘息,不只是因為單純的劇烈移動,還包括了心煩意亂,是的,聽起來就跟生平首次殺死一個人之後的倉促茫然是一模一樣的喘氣。
「呼呼…呼呼…」
死命的奔跑的人原本戴著一頂圓圓的帽子,但早就不知道在哪裡被樹枝勾掉,急於奔走的他根本沒發現自己的帽子早就已經掉了,身上的袈裟顯示出他的身分,他是個法師,但是此時他臉上的表情或許形容他是個殺人犯會更精確。

他殺了人。
他殺了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女人奮不顧身的撲到那妖孽的身上,以她的血肉之軀為他擋下致命一擊,他萬萬料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當那女人毫無生氣的倒下去的時候,他整個人不能自主的顫抖,已經驅魔有了二十年的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以往人們都巴不得向展妖除魔的他巴結,不論是送禮、嫁女兒,總之人們對他抱持的都是銘感五內的感激心態,只有這一次,一個人類會捨棄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可能會危害自己的妖怪。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腦袋呈現一片空白的他在那少女的血飛濺到自己臉上的時候完全無法思考,他只知道自己殺錯了人,當那妖怪抬起憤恨的眼神夾帶強大殺意的時候,更是再次提醒自己殺了人。
他殺了一個對自己完全沒有威脅性的人,啊啊,如果說這只是誤殺的話還解釋的過去,即便如此他的四肢不聽使喚,頂著暈眩和嘔吐感狼狽的掉頭就跑,跑的越遠越好,像是做錯事情的小孩頭也不回的跑,以為這樣什麼事情就可以像是沒發生過似的。

「爺爺!你別跑那麼快啊!」彌勒跟在年輕法師的身後不停的跑著,雖然說他一點也沒感覺到疲累或是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他頭一次看見爺爺這麼失心瘋的狂奔,彌勒的第六感有時會很莫名的準確,當他看見爺爺失手殺死那名女子露出完全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後馬上轉身逃離現場,一路狂奔下來他很想直接撲上去把爺爺壓倒,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快點阻止爺爺繼續跑下去的話,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但是前方的爺爺總是離自己有那麼一大段距離,這有點難以形容,他可以聽見爺爺喃喃自語的內容,但是真要伸手抓住對方卻又發覺爺爺的背影遠在自己手能勾到的範圍之外,而且不管他喊的多麼大聲,爺爺彷彿充耳未聞,只是一個勁的跑,彌勒眼前閃過一道強光讓他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下一秒他的爺爺就這樣消失了。

接下來的畫面就像狂瀾般的急速湧上,他看見他的爺爺怎麼失足摔落山崖,在俊俏的臉上留下一道怵目驚心的傷痕。他看見他的爺爺在一年之後回到京城,歷經滄桑的眼神燃燒著熊熊的怒火,瞪著那個早就應該來找他復仇的奈落正安穩的躺在床榻上,接著兩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打了起來。
畫面又不斷的跳過,他看見奈落以不同的身分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爺爺總是有辦法找到他,然後兩個人就像是結了八百年仇恨一樣的打起來,可是震撼他的並不是這些過往的回憶,而是奈落其間對著爺爺吼出了一句:『你到底要找麻煩找到什麼時候?』爺爺的回答斬釘截鐵:『這世道容不得一個會幻化成人形為非作歹的妖怪。』

剎那間,彌勒耳邊彷若響起他父親的聲音,他的父親曾經告訴他奈落不斷的找爺爺的麻煩,奈落是個非常可怕而且記恨的妖怪,到處殺人吃人,似乎只是想要挑釁爺爺去找他而已。

真的是如此嗎?彌勒看著眼前的景象不斷的轉換,他當然有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了奈落編造的回憶裡面,但是如果是由奈落編造的回憶,理當應會出現奈落的好而去醜化爺爺。
可是眼前的畫面沒有,奈落的確有殺人、騙人、甚至不斷的殺妖怪來讓自己變的更強大,但是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爺爺彷彿中了什麼執念一樣,一定要把奈落除之而後快,彌勒可以理解奈落想要變強而去犧牲別人,但是為什麼爺爺一定要殺掉奈落?就因為邪要不勝正,這世間不是人類種族的妖魔鬼怪一律統統該死?

『那是因為你們殺害人類。』爺爺是這麼說的,對著眼前美艷不可方物的人兒說著,『危害人類的妖怪都該殺。』

只見那名穿著十二單衣、黑色的長髮如瀑布般流洩的女人笑了,她笑起來眼睛就像月亮一樣的彎起來,發出來的聲音如此的悅耳動聽,像是微風吹過串串的風鈴叮叮噹噹的清脆:『那麼你們人類呢?你們人類殺害動物為了求取自己溫飽,這不是一種殺戮嗎?你們人類為了自己生存砍殺掉多少我輩,這究竟是誰在迫害誰?』如黑夜滿天星斗的眼睛只有冷冷的笑意,『你們人類為了生存殺動物砍樹林是可以的,我輩為了生存吃人類卻要被你們追殺,同樣是生存,你們人類永遠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去思考,這究竟是誰該死?』

彌勒感覺胸口被重擊了一下,是啊,人類活在這世間上多久了?而他們眼中的妖魔鬼怪又已經存在多久了?不去探討誰應該死誰應該活下去的問題,這只是純粹為了生存而殘殺對方罷了,不是對或是不對的問題,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族群而去犧牲另一個族群,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而生存是建立在敵人的鮮血上面的,喋血而行。

爺爺果然血液裡流著好色的基因,彌勒看著爺爺因為閃神而被奈落狠狠的穿過手掌,他身上的吊飾互相敲擊發出好聽的聲響,沾染著爺爺的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奈落得意洋洋的掩嘴而笑,彌勒無意識的看向自己的右手,早就沒有風穴的手掌不知原因的隱隱作痛,彷彿被穿透的不是爺爺而正是自己一樣,胸口也莫名的發悶發痛。

彌勒眼前一陣發黑,清楚的聽見爸爸對著還小的自己說:『那是一種詛咒,代代相傳的詛咒,我們子子孫孫無一例外都會被風穴吞噬,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並且傳宗接代、直到殺死奈落。』

「爸爸!」小時後傷痛的回憶霎時又在眼前上演一次,還小的自己想衝過去卻來不及,草地上轟的一聲開了好大一個洞,爸爸不見了,只留下那個又大又深的洞,就跟自己內心的傷口一樣那麼深不可觸,夢心大師走了過來拍拍自己的肩膀,指著那個洞說如果不除掉奈落他將來也會這樣的死去,接著小彌勒的右手一陣刺痛,抬手一看原本淨白的掌心上多了一道劃痕。

不想繼續看下去的彌勒用手覆住自己的眼睛,讓眼前的一切歸於黑暗的同時他也摸到那雙柔軟的小手,頓時清醒的他緊握住那雙手然後坐了起來,那雙手的主人並沒有掙脫的意思,深不見底的黑潭幽幽的對上彌勒迷惘的黑瞳。

「是奈落派妳來的嗎?給我看的這些。」彌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不過神無倒似沒有察覺、或者應該說即便察覺了她的臉部表情也始終維持著那樣的漠然,白色頭髮的女孩搖了搖頭,彌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淡,「就算給我看這些又能怎樣?這只不過是讓我知道爺爺跟奈落的恩怨糾葛的來龍去脈,即便如此也不會改變什麼。」

是奈落的風穴奪走爺爺跟父親的生命,彌勒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胸口有一股悶悶的感受,這種感覺不是因為失去爺爺或是失去父親帶來的痛楚,那到底應該怎麼形容?彌勒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去面對真正的答案,坐在他身旁的神無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只是讓你看見過去的記憶而已。」

奈落消除自己的風穴到底是為了什麼?彌勒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當然沒有忘記奈落對爺爺說除非他死了,否則這風穴會讓他的家族全部殲滅。

但是現在的情形跟當初他所宣稱的起了莫大的衝突,他沒了風穴,而奈落也依然活著,不能忘卻當初奈落假死的時候風穴消彌一時的感受與現在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難道要跟他說奈落對自己特別放有感情嗎?

即便如此也是不會改變什麼的,他在自己身上加諸的侮辱和親人死去的仇恨不會那麼容易消失,如果能夠利用奈落對於自己的感情輕鬆的把他除掉不是很好嗎?彌勒想笑卻發覺嘴角的肌肉不聽使喚,除掉了以後又能怎樣?為什麼爺爺和爸爸一直要除掉奈落?真的只是因為要消除風穴?還是因為那放不下的不甘和仇恨?

自己呢?自己對於奈落的恨意又是從何而出的?是不是建築在家族背負的使命上面?是因為自己的性命時時遭到威脅而無法原諒奈落吧?好,那現在他痛恨的人替自己消除了風穴,恨意又該歸諸於何處?是父親和爺爺的死嗎?

那麼奈落呢?如果那時爺爺沒去找他跟那個女人除妖,也許現在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彌勒突如其來賞了自己一巴掌,迫使自己不要繼續思考下去,因為令他恐懼的是他似乎有點同情奈落的遭遇,甚至想要去找出點合理對方行徑的藉口來,他是怎麼了?睡個覺起來就開始神經不正常了?

一旁的神無靜靜的看著彌勒,接著聽見一道嗓音在她的腦海裡炸開,「神無,把彌勒帶過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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